两位身着藏蓝工作服的姑娘，怀抱两束黄菊，快速地穿过姜坡路的路口。她们急着要赶去那辆正在上客的摆渡公交。这辆公交车，即将沿着姜坡路1.6公里的缓坡蜿蜒，最终开往西昌市殡仪馆。

姜坡路，这条原本冷清的道路，这几天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，交警甚至不得不在路的起点进行交通管制。

木里县“3.30”森林火灾中，有29名牺牲人员的遗体送到了西昌殡仪馆。这个城市的人们正是为他们而来。看一看，送一送，向他们的英雄告别。

1.6公里3小时18趟

两位姑娘还是没能赶上眼前这最近的一班车。

徐全宇把她们从车门前叫了下来：“挤不上了，下一班马上就来，不要急。”

这个22岁的小伙是一名公交车安全员，从前一天开始，他就来到了姜坡路的路口。这里是摆渡公交的起点，身后就是“姜坡路站”的站牌，以及排成一排的殡葬用品店。

↑姜坡路路口，1.6公里外的终点即是殡仪馆

摆渡公交并不是天天都有，“谁天天到这里来啊，除了春节、清明这一类需要祭祀烧纸的时候。”但即便在这些特殊的日子里，他所在的公交公司也不会特地在这里安排摆渡车。

“这次不一样！”徐全宇说，“那里都是我们的英雄。”

公交公司调集了3辆车、6名驾驶员，往返在这条算不上长的路上，免费开行。驾驶员两班倒，从早上8点一直持续到夜间。

在姜坡路起点等到了40岁的公交司机毛金华。他的车门刚刚打开，前后门片刻被人群围住，不到两分钟，全车挤满。他是名老师傅，干了9年公交司机。

↑公交司机毛金华

“9年来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。”他告诉我，每趟满载的人们都自愿而来，他和他的同事亦是这样，“想为英雄做点什么。”

开摆渡车算是他的加班，但没有加班费。“前天（2日）是下了班来开的摆渡车，昨天（3日）上午也应该是休息的，但他们都是为了国家，为了人民生命财产，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，我们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为那些爱心人士服务也是应该的。”

毛金华算了算他1日下午的成绩：3个小时时间，跑了18趟，趟趟满载。

“这是条悲伤的路”

与毛金华一样，每天都会穿行在这条姜坡路的还有63岁的曾福全，我是在道路中段遇到他的。

最先是他的声音吸引了我。他走在一列队伍的前排——一群当地的村民，手持黄菊，拉着白字黑底的条幅，上面写着“一路走好，你们永远活在我们心中”。他们是中所村一组的村民。曾福全声音嘹亮，边走边领话“英雄，走好！”

村民们在前天（2日）自发地组织在了一起，众筹了几百元，买了花圈、黄菊，定做了手中的横幅。

他说，他的腿脚不太便利，走起路来有时双腿会打架，嗓子其实也不好，但“心头悲啊”，“心头悲就喊得出来了，他们就像我们的娃娃，如果我们的娃娃是这样，肯定更痛苦。”

曾福全是土生土长的西昌人，家就在殡仪馆的附近，以前就是这家殡仪馆的职工，刚退休没几年。他说：“生离死别我见的多了。但这一次不一样！”

“他们太不简单了。我们不管咋样都要过来吊唁一下。”曾福全说。

隐藏的英雄就这样出现在了面前

我还遇到了泽仁嘉措，他是木里人。

西昌到木里县城，有200多公里，要穿过安宁河谷，翻过磨盘山，跨过雅砻江，经过盐源坝子……蜿蜒在高原的路，风呼呼而过。

那条令人悲痛的消息，也如风一样吹来。

4月1日下午，泽仁嘉措在朋友圈陆续看到“出事”的消息，他有好几次差点忍不住哭出来，但上班的地方人来人往，他最终让眼泪包在了眼睛里。

他在西昌一家网吧负责管理工作，晚上9点过，他下班回到家里，在交警队下班的妻子先哭出来，然后，他也忍不住失声痛哭。

作为木里人，泽仁嘉措觉得应该做点什么，为那些牺牲在家乡土地上的英雄。正好有个朋友把他拉进了一个群，一个以木里县年轻人为主的群，好些是熟悉的朋友。

经过一番商量，他们凑钱、买花圈和哈达，然后去殡仪馆做志愿者。第二天，他们在殡仪馆，专门接待来这里悼念的木里人，那天，有七八百名在西昌工作的木里人到了殡仪馆，带着哈达和鲜花。

在泽仁嘉措的印象里，森林消防员是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群体，默默无闻的，但现在，“他们一下子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我们面前。”

网吧原计划4月1日要举行的活动也取消了。泽仁嘉措说，活动策划了一个多月。网吧老板也是木里人，听说这个消息后，将活动全部取消，并倡议去殡仪馆送一下这些英雄。

刘传红也是一名志愿者，原本在西昌救助站工作。这一次，她的临时岗位在群众吊唁接待处，每天，这个两张桌子拼起来的吊唁台会收到无数悼念的鲜花。刘传红接过花后，会小心地放进一个白色大桶，然后向每个吊唁鲜花的人鞠上一躬，道声“谢谢你”。

刘传红说，这些花已经装了四五十桶，会一一放到英雄们的身旁。

“宁愿躺着的是我”

周扬燕和两位好友把花递给了刘传红，走向了对面的一个通道口，这是通往牺牲者悼念厅的通道。

悼念厅是一排左右相连的白色帐篷，在一个被围墙围着的院子内。两个入口都站着工作人员，为了不影响搭建，暂时还不让群众进入。不少往来的人们会在献花折返时，望向院内。经过的人总会停上几秒在离开。周扬燕也是这样，几秒后，她弯下了腰，对着院内的白色帐篷，深深地鞠了一躬。然后抹泪走向殡仪馆的大门。

我在随后追上了她。她和两个朋友一同前来。

“表达一种哀思吧，心里面是一种痛！”她说，“他们太年轻了。”

一旁的朋友接话：“晚上都睡不好觉，太痛了。”

周扬燕是沈阳人，在西昌工作定居。牺牲的27名消防员中，一部分也都如她一样来自外地。“他们从千里之外而来，为这座城市奉献着青春，最后甚至把生命留在了这里。永居异乡啊。”

“但我们要给他们温暖，这里不仅仅有他们，还有更多像我们一样的西昌人。”另一个朋友说。

周扬燕是一个母亲，孩子33岁，“比他们大不了不少”。“哪个孩子不是妈妈的宝啊，他们的爸妈该有多伤心，怎么受得了，宁愿躺着的我，而不是他们，他们还有太多的年华没有到来。”

4月1日晚，运送牺牲者遗体的灵车驶入西昌城。周扬燕就是那众多守候路面迎接英雄归来的人之一。这已经是她连着三天来送别他们了。

还有40岁的杨强蔚。他在姜坡路上开了一家汽修厂，4月3日早上9点过，他和两个员工去了殡仪馆，每人买了一束菊花。

4月1日晚上，他也在姜坡路口等着迎接英雄。路口两边当时全部是人，鲜花摆在路上和路边，灵车缓慢开过，所有人自觉站在路边，然后一起喊“英雄走好”。

当时有人失声哭出来。杨强蔚那天晚上没有哭，但4月3日上午去殡仪馆，还是跟着很多人哭出声来。

灵车开过后，人们还久久不愿散去。他凌晨两点过睡觉的时候，很多人依然还在楼下的路边站着。

让朋友圈只有英雄的信息

在大通门旁边的花鸟市场，花店贴着一份告示，凡是去殡仪馆缅怀救火英雄的，每人免费领取一支菊花。

杨女士说，这两天，姜坡路很多花店，菊花都是免费送的。

4月2日和4月3日，杨女士都在殡仪馆当志愿者，4月2日那天，她和几个朋友凑钱买了三箱菊花，差不多有200支，没带花的悼念者，他们都送一支花，他们还买了14件矿泉水，发给需要的人。

除了送水、送花，他们还在现场帮着扎纸花，把人们带到殡仪馆的纸花扎在路边的树上。

在她眼中，他们大多数都还是孩子。灵车来了的时候，她没控制住自己，跟着哭了。

她说，那天晚上现场很安静，很有秩序，老的少的都有，年轻的10多岁，年纪大的六七十岁。

杨女士是做二手房房地产销售的，平常，她每天至少都要发10来条房产广告，但她计划4月2日开始到4月5号，不会在朋友圈发广告信息。

想让朋友圈干干净净的，只有悼念英雄的信息。

她说，做二手房房产销售，朋友圈广告是很重要的营销宣传手段。但她跟七八个做销售的朋友在群里约定，这几天都不在群里发广告信息。在她的二手房销售门店有5个员工，平时都要发信息，这几天也一致约定，让朋友圈只有悼念的信息。

我心中的英雄

这是一个特别的花圈。

↑用幼儿园小朋友画的画扎的花圈

宇航幼儿园老师王蕊和她的同事，走在姜坡路的中央。他们原本想收起花圈坐摆渡公交，但“花”太容易被挤坏。

王蕊和同事几人在姜坡路口的一家殡葬用品店买下了一个花圈，然后扯掉了上面原有的布置，从包里掏出了一大叠特别的彩色画。画里一片橘色，消防员变成了一个个形象各异的卡通人。

这是幼儿园小朋友们前一天画下的。“娃娃们不懂，但我们希望让他们知道和记住这里有27名消防叔叔牺牲在了火场。”王蕊说。

孩子们画得很认真，有一些事王蕊给他们挑选的样图，孩子们照着画在纸上，然后写下自己的话。

4月3日上午，王蕊把这些话折成喇叭状一张张用双面胶粘在了花圈的骨架上。花圈中央写着六个字：我心中的英雄。

去往殡仪馆的路上，很多人为这个特别的花圈驻足。“娃娃们太厉害了，好样的！”人们为孩子点着赞。

在王蕊身后，是一群老年舞队的阿姨，领队是一个28岁的姑娘刘万梅，她是她们的老师。看到这个花圈，姑娘哭了。

↑用幼儿园小朋友画的画扎的花圈

“我爸就是打火员。”刘万梅的老家在距离西昌不愿的冕宁县。对于火，她再熟悉不过，“一年总会有几次的，每一次爸爸都会冲上去，每一次都提心吊胆，还好最后都回来了。”

在刘万梅心里，扑火再危险不过，但她一直抱着想法，不会有人出事的，“因为新闻里，救火都是成功的，每次她们都回来了，他们都是英雄。”但这次的新闻里，30人没能回来。

得知有人救火“出事”，刘万梅给六旬的父亲打去了电话：“年纪大了，下次你能不能不去。”

电话里，她哭了许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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